第六章:勇气(4)——狐狼

眼睛,只能看到事物的破败与凋零。

言先生就这样一直站在窗口,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仍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

不知何时,文雅也已经醒来,穿着一袭睡袍倚在卧房门上,斜眼看着言先生的背影,一言不发。

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流淌逝去,文雅不开口,言先生也就不说话,保持着房间内那尴尬至极的诡异气氛。

其实用不着语言的交流,文雅和言先生都知道,彼此心思思考的是同一个问题。

这次的事,其实本就没有被解决。

没错,菱烨得到了她想要答案,她知道常飞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变,他最后更是愿意为了保护自己而再死一次,这就足够了。

言先生对于菱烨的约契,在常飞用自己破碎的心脏偿还一切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但约契完成了,并不表示所有的切都有了答案。

其实。整个事件最关键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常飞到死也没有回答。究竟是不是他杀了菱烨地双亲。

在久冻后苏醒地常飞。仍在关键时刻做出最准确地判断。为了保护自己爱人宁可牺牲自己地性命。这样地男人。真地会因为突然爆发地欲望。而杀死至爱之人地双亲么?

常飞动手前地一刻。言先生阻止了文雅地救援动作。是因为他从男孩地眼中读出了勇气。

那是言先生可以去制造。却永远无法理解地勇气。

言先生相信。拥有这样勇气地男子。绝不会输给嗜血之欲。“失手”杀死菱烨地双亲。并让她痛苦至此。

如果他今天能为菱烨而死。在那天他也一样可以。

这样的念头让言先生不禁考虑起另外一种可能性——如果在那一天,当常飞提前赶到菱烨家开房门却看到了一片血腥,看到两具失去心脏的尸体,那他会怎么做?

他会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狼人化后会失去所有理智,变成一只嗜血的怪兽即使他对自己的控制力有信心,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到了那时,他所能做的,只有离开。只有离开,才能保证自己的最爱不受到伤害。

说定不是第七部队找上了他,而是常飞自己找上了第七部队——如果永久的冰封能保证自己不再伤害无辜的生命,言先生相信常飞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然也只是言先生数十种推测中的一种,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答案。

但无论是那种推测,言先生都能感觉到,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双隐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一间因为灵异事件死过人而无人敢买的房子近李靖慕的医院、白天照开的酒吧和不少高级会所的地理条件,这一切简直就是为言先生量身定做的,就好像有人知道言先生总有一天会迫不得已换居所,而特意拱手将这个屋子还有菱烨一起送上了一般。

不仅如此,经过了这整件事,菱烨彻底成了一个最符合言先生要求的管家:她绝不会在意言先生做了什么或许想做什么没有好奇心和任何抗拒——事实上,她的心早已经死了。

得到了一个住所个完美的女管家,言先生却有一种一直走在别人棋盘上的感觉。

如果真有这样一只“幕后之手”的存在他的计算和心计就绝不在言先生之下,对于事情进展的细微控制更是略胜一筹。

只是/她/它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好心好意地给言先生提供一个住处?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挑衅?

还是说,这一切,单单只是名为“命运”的东西,在作樂?

言先生从不是命运的拥,更加不会畏惧看不见的敌人,但他此刻的心,却依旧无法平静。

在他脑中反复播放的画面,是他在高架路上与狼人对抗时,身后和身旁的人们无比坚定的眼神,还有常飞自杀时欣慰的笑容。

一直以来,他只在人的身上看到背叛、欺骗、懦弱和悔恨,即使是爱、友、亲情这些自以为高贵的感情,也在言先生的手里随意揉搓,要扁就扁,要圆就圆。

但是,只有今天,人们在他面前展现了完全超出他操控之外的勇气。

那被言先生一直当做家畜、玩偶和控制工具的普通人,居然成了他的战友,并为了他而面对可怕的狼人;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可以完全战胜自己身体里最本能的欲望,为了爱人宁可牺牲掉自己的生命,而且还是两次。

言先生看过战争,但他只看到鲜血、丑陋和挣扎求生,却忽视了人为了夺回自己家园而不惜身死的勇气;言先生看过太多人生起伏,但她注意到的却只是其中的欺诈与背叛,却忽视了人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而奋勇直前的勇气……

这是第一次,言先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他对人的定义是不是并不充分。

是不是,人这种有趣的玩具上,还有他没从未发现的有趣?

老查觉得言先生是在愧疚,但言先生自己显然不这么认为。

言先生在莫名的怅然过后,感到的是兴奋,足以让他失眠的兴奋。

“又有,新玩法了。”终于,在站立了足有四个小时后,言先生没来由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倒在沙发上便打起鼾来。

文雅看着言先的睡相,有些想笑,却又有些无奈。然后,她也转身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新的一天,一切重新开始。

某大学旧书仓库,地下资料馆里,一只藏在黄猫身体里的狸猫,正在其中的一个资料柜里,无聊地拿着爪子挠着柜门。

不知过了多,狸猫听到外面有了动静然是有人正在拆除文雅留下的盗版c4炸弹。没两下后,外面忽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狸猫立刻赶到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后才稳住了身形。

在狸猫那黄色的毛发之外,一团光笼罩住了它的全身护着它不被炸弹的破坏力所波及。等到白光散去后,狸猫张开眼,看到的是被炸得烂不堪的柜门,还有被气浪推倒的整整两排柜台架。

“老言的那个女人,还真够狠的。”狸猫苦笑道:“对一个‘爪’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小猫然用上这么大破坏力的炸弹……小心我去动物保护协会告她去!”

狸猫骂咧着跳出了柜子,着站在柜门旁的身影,叹了口气道:“你不是已经能用仙术了么?怎么不用在自己身上?搞得和个自虐狂似的……”

猫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干脆地用引爆炸药的方式救出的人,同样被炸给卷了进去,起码大半个身子都被高度烧伤,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全部焦黑整张脸更是被热浪烧得不成人形,但他依然直直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唔,这下稍微有点痛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声音听上去倒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如果我不多试试,怎么知道这身体能承受多少伤害?”

男孩的话刚一说完,他那烧焦的皮肤变开始一片片地掉落生的皮肤迅速成形,露出了那张仍带着稚气的脸庞。

狸猫看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上洋溢着的是骄傲。

它确实可以骄傲,它把言先生和m组织的灵巫全都玩弄于鼓掌间谁能够想得到,狸猫搞出那么大的排场编出那么多的理由,其实就是想要制造出这一个狼人。

其实,狸猫早就知道黑袍灵巫常木生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它不在乎。它在乎的只是利用制造狼人的过程,来创造出一具可以承载“那个灵魂”的躯体。

狸猫很有自信,这个完全抛弃狼人速度和力量优势,只强化了狼人身体强度和恢复力的躯体,如果作为狼人士兵而言绝对是失败的作品,但作为一个需要接纳全世界最可怕的灵魂(之一)的容器,那就再适合不过了。

只要那个灵魂能够完全适应这个身体,那怪力和速度这种肤浅层次的力量,对它来说只是笑谈而已。

“触觉系统不那么敏感,可能是因为你还没有彻底接受这个身体。”狸猫笑道:“我有自信,等你完全适应之后,这个身体会比你原来的一个还要棒。”

“没有任何身体,会比我原来的更棒。”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不过只要我还在那副身体里,那五个家伙就迟早会再找到我,我可不想再呆在黑狐城那那该死的地牢里。”

“凡事总要付出代价,而且狼人的身体一定会让你变得更棒。”狸猫的笑容更加灿烂:“等你度过了灵魂迁移后的虚弱期,那个让整个狐族都闻之丧胆的最强食人狐就会复活了!”

狸猫说着,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叫你狐仙?叫你狐王?还是叫你狐……”

男孩想了想,忽然用低沉的女声答道:“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叫狐狼。”

尾声:夜

海的夜,从来与宁静无关。

上海,杨浦区,海天大厦。

作为华东地区名誉董事之一,也是海天房地产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海沉暮正坐在最大的办公室里,陪同着他最重要的客人,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这位年纪不到十五岁的“贵客”就坐在海沉暮的对面,一头的金发是如此耀眼,他那漂亮的脸蛋常常让人对他的性别产生一种错觉,但谁都不敢真的将这种错觉在他面前提出来。

男孩正用左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海天近三个月的账目往来。理论上来说,这不该是海天领导层以外的人能看的东西,但海沉暮只能坐在那里看着男孩翻好后将它们随手乱丢,却不敢吐出一个字的怨言。他只是盯着男孩左手背上的纹身发呆。

那是一块血红_的盾牌,在盾牌的两侧有两只猛虎在仰首咆哮。这个纹身代表着一种力量,一种在金融界笑看风云的绝对统治力。

只要能获得这个纹章所表的力量的支持,即使是和洪大帅、三武成军们彻底闹翻,海沉暮也在所不惜。

又过了大约刻钟,他们所等待的消息才终于传送到了海沉暮的手机上。

“你计划的一样,言先生已经住进了那间房子。”海沉暮一脸钦佩地说道:“赤盾实在太可怕了,居然可以在三个月前就安排到今天发生的一切。”

“不一切。我们可没想到那只疯狸猫居然把狼人扔到了大街上。”男孩一副长辈地语气说道:“不过要安排出自己想要地结果。其实只要控制某些特定地因素就可以了。这就好像是下棋。只要能吃掉对方地国王。你未必需要将他剩余地子全部吃完。”

海沉暮很不喜欢被一个孩子教育。但也只能审慎地陪着笑道:“是是。您说地确实有道理。我们用掉了一整瓶地真狼血。安排了整整三个月言先生住进那栋房子。然后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做。”金发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就够了。”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不该对付他才对么?”海沉暮疑惑地问。心里却已经把这个挥金如土地少爷咒骂了几百遍。

“我们试过了过结果不是一败涂地么?”金发少年丝毫不以为意道:“既然对付不了他。那只要控制住他。那就足够了。”

知道海沉暮不明白发少年继续解释道:“最可怕地敌人。是你不知道会从哪儿攻来地黑暗。只要我们能了解对手地一切。知道他住在哪儿、吃什么、用什么、和什么人交往。那再可怕地敌人。也只是个人而已。”

“他的住处在上次的事情时就暴露了出来,以他树敌的效率,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毁了他的家。

到时候,他就一定需要一个新的居所。与其让他自己找为什么不给他安排一个我们能控制的家呢?”金发少年的笑容中透着一丝阴冷:“而且,他的邻居都可以变成我们的人,这不是最好的控制方式么?”

海沉暮只得点头称是,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这安排或许合理,但为了仅仅知道对方的住处,就赔上了一整瓶能让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转化成狼人的真狼血,这样真的值得么?

金发少年就好像完全没感觉到海沉暮的惑和不解只是带着一脸的笑容,继续翻看着海天的账本。

黑色的幻蝠从言先生居处的窗口飞出没多远,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菱花。

幻蝠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缓缓地落到菱花脚边,然后菱花只觉得眼前一黑查便出现了。

“都解决了?”菱花看着老查,半天才挤出这几个字。

老查点了点头:“一切都结束了。”

“是嘛就好。”菱花勉强笑了笑:“其实我们两家本来就不是太熟,既然是这样我就更没有再上去叨扰的必要了。”

看到那大大咧咧的菱花一脸苍白的样子,老查忽然有些感慨。他问道:“之后,准备做什么?”

“嗯?做什么?”菱花愣了愣,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还能做什么啊?当然是做我的杂志去啊!”

菱花的答案倒是让老查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在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怪物之后,居然还有胆量接近黑暗的世界。

似乎是看出了老查的想法,菱花又是大咧咧地拍了拍老查的肩膀道:“你就放心吧,我有特殊的灵异体质,遇上的都是些好人,不会遇上什么坏事的。”

“如果你再到重庆的话,来鬼山落吧,”老查善意地笑道:“我可以安排你给吸血鬼做专访,只要你答应别再写我们怕大蒜。我实际上很喜欢大蒜。”

“我才不要。”菱花果断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要写看到太阳就会化成灰的吸血鬼,就是要写他们见到十字架就像见到鬼一样。我只是说我要继续办杂志,谁说我要写的就一定是事实了?”

老查居然又被菱花呛得说不上话,过了好一阵,他才明白菱花的意思。

她写的是故事,不是纪实。对于那些永生不会与黑暗世界有所接触的人来说,一个好听的故事,要远比残酷的事实好的多。

如果吸血鬼害怕阳光能让人们感到安全,那为什么不让他们继续这么认为下去呢?

当老查再度回过神来时,菱花已经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背上她那个不知塞满什么的大背包,晃悠悠地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有趣的女孩。”老查沉吟了一句,然后再度化为幻蝠,往城市的深处飞去。

毕竟,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在城市内的某一处,身为前“天血”成员的吸血鬼贝尔正在静静等待。

而在他身旁的,是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材。

上海的夜,注定不会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