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心跳加速。
潜意识告诉我，这里有我想见到的东西，而且也正是脑内智能们要我参加这次股东大会的原因。
“于董事，必须提醒您，这一层的人，您是不能与他们交谈的，而且您看到的一切也绝不能外传，这是公司的规定。”保安忽然道。
天数大厦外古旧的大铁门旁，看门老头正听着一首老歌，让人莫名生出一种安逸的怀旧情愫。
不过，去年来过一次的我知道，围墙内的天数大厦，是全世界最先进可能也是最冰冷的世界。
这种冰冷的感觉，让我一阵后悔，干吗来参加这个股东大会啊？
接待人员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结结巴巴地道：“您来得这么早？大会要下午两点才开始呢。”
我无奈地耸耸肩道：“我也没想到，今天天气这么好，完全没有延误。”
这个年代，坐飞机都会考虑晚点个五六小时的，所以航班订得比较早。
“请到休息室坐坐吧，不过因为太早，还没打扫……”接待人员有些不安。
“没事，你们每天都会打扫的，能脏到哪去？我这就上去。”我随意地道。
休息室里有公用游戏设备，我当然直接使用，到游戏里混去了。
不过，才没玩多久，我就被现实铃声叫了出来。
“什么事？”我不悦地取下游戏头盔，然后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我是大厦扫地的，麻烦先生挪一下设备。”魁梧的中年男子对我咧嘴笑道。
“你，圣诞老人……”我猛然一拍大腿。
已经是前年圣诞的事了，当时负责友谊城的圣诞老人，跟我有过一段奇妙的交流，他留给我的圣诞老人套装，还帮了我不少忙。
我也曾想过见见现实中的他，但却担心给他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
想不到，居然会在意外的情况下，与他相见。
头顶阵阵发热，一时之间，我有种“穿越”的感觉。
游戏中的玩家，在现实中见面的已经有不少，但我真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见到游戏中的“NPC”。
这让我想起那些科幻片里，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人们。
你在这个世界是一位教授，而在那个世界，却可能是个警察，或者医生。
游戏中的与天争锋，在这个世界是天数股东、董事。
游戏中的圣诞老人，却在天数大厦扫地。
这种反差，更让人感觉到世界的奇妙。
“你知道我是股东，知道这次我会来？”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不等“圣诞老人”回话，我又笑道：“我们再喝一场？看看现实中谁的酒量好？”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更开心地笑了起来。
与游戏中他扮演的角色相比，现实中的他要朴实得多了。又或者，他心里会想着，我们之间的地位有很大差距，所以不能太放肆吧。
“我还要工作，没机会喝酒，谢谢了。”他笑了笑道。
我并没因为这话而感到隔阂，相反很理解他。
这个环境，这个时间，并不适合我们重温游戏中的相处时光。
我们只是互相问了几句“你最近怎么样”之类的话，然后便陷入短暂的沉默。不是我找不出话题，而是觉得这位叫王常的清洁工，可能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其实在这栋大厦里，你应该还有别的熟人吧。”王常忽然开口。
“我知道，梁波，或者黄钻也算吧。”我笑道。
“嗯，或许还有……”王常忽然抬头看看四周。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天数大厦内，到处都有监视探头，当然也可能有录音，而王常怕被人听到他的话。
“我还是继续工作吧。”王常又露出朴实的笑容。
天数这么大的公司，当然会有扫地机器人，王常的工作其实主要是检查，以防机器人有所疏忽，毕竟人工智能是有限的。
这世界上有完美的扫地机器人，但如果整栋大厦都用它们，那成本就太高了。
我的目光跟着王常，感觉得到，他还是有话要告诉我。
王常在检查到落地窗前的时候停了下来，拿出毛巾，在防辐射的玻璃窗上擦了几下。
王常转头看我，发现我脸上是不解的神色，目光不由得黯淡了下来。
他慢慢走向门口。
在走出门的一刹那，王常又停下脚步，说了一句：“开会时间还早，于董事可以在大厦转转。”
我看着他离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王常究竟想说什么？
他是希望我在大厦里见到什么“熟人”？
是自由国哪位兄弟，在天数公司任职？
但自由国的骨干玩家，现实中的身份我大多都知道啊。
好像只有白羽一直没说他是干什么的，住在哪里。
我转头看向王常之前擦的那扇窗，并没留下痕迹。
回想他的动作，只有简单的几下，代表着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的好奇心是被勾起来了。
而且王常的表情，显示这件事可能很重要。
我按下了呼叫按钮，找来一名接待人员，向她提出我要参观一下大厦。
“贵宾可以在大厦最下面的十层随意活动。”接待员道。
“我想看看本公司的日常工作情况，十层以上，难道对董事还戒严么？”我笑道。
我可是重要的股东，算天数公司的主人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大厦也是我的家，我在这里本该是自由的。
接待员愣了许久，才打个电话请求上级。
稍后，一名保安过来，领我开始逐层参观。
一栋办公大厦，能有什么好看的呢？到处都是紧闭的房门，偶尔路上走过一两名工作人员，我当然不指望能在他们中间发现熟人。
“您要进每间办公室？”保安吃惊地看着我问道。
“我没有检查工作的权力么？我也是老板之一呢。”我沉下脸道。
保安摸头想了半天，还是照做了，为我打开一间间房门。
每间办公室，我只需浏览几秒钟，但即使这样，一小时下来，我也只看完7层，而天数大厦总共高99层呢。
保安已经严重地不耐烦了，尽管他不敢说什么。
这样不是办法，我皱起眉头。脑中回放王常擦窗的动作，我忽然发觉，他原来在玻璃窗上写下了两个数字。
“去42楼吧，我决定改为抽查。”我开口道。
走出电梯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心跳加速。
潜意识告诉我，这里有我想见到的东西，而且也正是脑内智能们要我参加这次股东大会的原因。
“于董事，必须提醒您，这一层的人，您是不能与他们交谈的，而且您看到的一切也绝不能外传，这是公司的规定。”保安忽然道。
我皱眉盯着他道：“我可是公司的高层！”
保安认真地道：“除了黄董事长之外，谁都不能违反这一条。”
我不悦地道：“这栋大楼这么多人，互相交谈是很常见的，为什么我就不行？”
保安道：“因为我们都不能离开大厦，谈话内容是传不到外面去的……”
“不能离开大厦？”我愣了一下。
“大厦所有员工都签了合同，未经允许，终生不能离开……”保安缓缓地道。
“怎么可能！”我大吃一惊，随即道，“之前不是有人离开过么？”
保安脸上露出恨意道：“他们离开得早，就是因为他们在外面乱讲话，之后才做出了规定。”
“这样的合同你们都肯签？”我实在难以相信，这栋大厦至少有数千名员工吧，全部接受这种条款？
“别问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保安眼中现出慌乱与烦躁。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保安，心潮不断起伏，但半晌之后，我没有再问他什么。
我能明白他的恐惧，以及他们的恐惧。
这栋大厦不仅是黄钻的，更是海蓝的！
海蓝是无所不能的。
即使想办法逃离这栋大厦，或是通过法律手续离职，海蓝仍然会盯着这些人。
天数公司有太多秘密，海蓝有太多秘密。
绝对不能允许泄露的秘密。
我都怀疑，自己如果在前面那些房间发现了什么，我还能不能走出这栋大厦。但我已经到了这里，我很难控制自己前进的冲动。
这些房间里，究竟有什么？
打开第一扇门的瞬间，我惊住了。
满满一屋的游戏设备啊，而且全都处于运行状态。
“上班时间这么多员工玩游戏？”我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发现更匪夷所思的事。
游戏设备里的人，全都是老人！
“这些，都是公司的员工？”我难以置信地回头问保安。
保安不语，同时用眼神表示，希望我别再开口。
我张着嘴巴，一步步走过去。
说全是老人，并不准确，因为有些人看上去可能不到50岁，但这绝对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游戏群体。
第二间，第三间房同样如此，没有一个年轻人。
“难道公司还开老人院不成？”我勉强笑道。
天数公司创办时间不算很长，不至于养这么多退休员工吧。
“别问。”保安一脸阴郁，打开第四扇门。
一双熟悉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
一个老者站在房间正中，默默地看着我。
我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身体战栗了一下。
“石师父……”我喃喃吐出几个字。
保安高度警惕并紧张地看着我们俩，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什么东西。
但我和老者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因为眼神已经说尽了一切。
在游戏里，在天柱城门口，石师父说过一句话：“你能帮助我，离开XX吗？”
“XX”两个字，他只是做出了嘴型，没有声音。
我当时读唇联想为“天柱”两个字。
但现在知道了，他想离开“天数”。
石师父是NPC，但就像王常一样，是由人类扮演的NPC。
他没有办法明确地告诉我，因为海蓝监控着一切。
石师父回到了游戏设备里，我也离开了房间，带着沉重的心情。
我没有再开新的房间，而是回到贵宾休息室。
我想了很久，时间在不断流逝。
终于，我再次按下按钮。
“我想跟梁波主管聊聊，是当面，不是通信。”我向接待员提出了要求。
梁波很忙，但还是很快来到休息室。
其实以梁波的身份，不用对我很恭敬，他拒绝见我都很正常。
虽然我们之前有过一些交流，但相信我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全是正面的，然而我从他目光中看出，他很乐于见到我。
“如果我说，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向你要些游戏攻略，你会生气么？”我微笑道。
说实话，事到临头，我越发犹豫，很想真的只跟梁波闲聊几句。
亿万身家，完全可以顺顺当当度过余生，我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梁波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其实待在电脑面前编程或是办公，对我来说更无聊。”
“这倒是个意外，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工作狂加技术宅。”我惊讶地道。
“曾经是，只不过现在……”梁波眼神稍稍转暗。
我看着他，有些明白，他干得肯定不开心。
仅仅从我看到的梁波来说，他与黄钻和海蓝的理念应该有很多不同。梁波的这种状态，让我终于有了几分勇气。
“找个绝对安全，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地方，可以吗？”我缓缓地道。
梁波稍显疑惑，不过并没有太为难，很快带我走进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完全没有电子器件，纯粹用物理方法隔绝声音。”梁波指着周围光洁的墙壁道。
“就算是海蓝，也听不到，对吧？”我认真地道。
梁波身子一震，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我开始一步步解说石师父的事。
十分钟后，屋内一片沉默。
“这件事情，如果让海蓝知道的话，肯定会把石师父毁灭掉的。”许久，我又补了一句。
“你把海蓝想成什么了？”梁波皱起眉头，不过显然他的眼神表示他也不确定。
“就算海蓝知道这件事，也最多清掉你那位石师父的部分记忆而已。”梁波想想才道。
我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了记忆，生命有何意义？抹除一分钟的记忆，就相当于谋杀了一分钟的生命。”
“可是人的记忆，本来就不断在淡忘，或者说，不断被隐藏……好吧，我会跟海蓝说一声，尽量保留你朋友的记忆，黄总那里，我就说已经全部抹除了吧。”梁波道。
“其实公司前不久也遣散过几名老测试员，只抹掉了他们关于游戏的记忆。”梁波看我有些不相信，又补充说明了一下。
我这才放轻松些，看来是我的把事情想复杂了，或者是把海蓝和黄钻想得太黑暗了？
话说回来，抹掉部分记忆，在一个法治社会来说，其实是很严重的吧，而即使看上去比较厚道的梁波，对这种事似乎都不太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失陪了。”梁波站起身道。
“其实，还有件事，今天在飞机上，我遇到一个叫李杰的人……”我终于说了出来。
原本已经打算不淌这超级危险的浑水，但人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
可能是我心里藏不住秘密吧，也可能是我想跟梁波表示，我不是仅为一件小事就叫他安排密室的人。
还或者，我内心隐隐想看到某种变化发生……
所以我把李杰的话转述了一遍。
梁波在那里站了很久，我明显看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要和我见面，他是在怂恿我离开这大厦。”梁波忽然轻声叹息道。
“其实我何尝不想离开，别人有可能被洗脑后离开，但我永远走不了，我知道得太多了。”他继续叹息。
海蓝的总设计师，居然有离开的想法？我震惊了。
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问题是梁波的话已经进入我的脑子里了。
“以你的技术，谁能困得住你？”我忍不住问道。
在这个时代，真正的闯关高手，不是肌肉格斗男，不是神枪手，而是程序员。
梁波摇摇头，想要解释什么，但我已经从他眼里看出了他的想法。
“你是在害怕，真正把你困在这栋大厦里的，是你自己！”我严肃地指了出来。
然后，我自己开始害怕起来，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越陷越深啊。
是，这是密室，连海蓝都听不到我们说什么，但海蓝会推理啊。
如果海蓝知道，或者只是怀疑我把她的梁波哥哥劝走了，我的下场一定很悲惨。
干吗这么爱管闲事啊？回到休息室，我还在埋怨自己。
没心思进游戏，就在休息室里翻着书籍。不知过了多久，梁波让接待员传话，请我再到刚才的密室去。
梁波在密室等着我，看上去似乎有心事，这让我心里打鼓。
“是不是海蓝不同意放人？”我紧张地问。
“没有，海蓝还是比较听我话的。”梁波勉强笑了一下。
“你那位石师父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用清除记忆，我还亲自征询了他的意见。不过也正是询问的时候，他告诉我，你还与我们另一位测试员关系密切。”
我“啊”了一声：“圣诞老人？他也想离开么？”
梁波怔了一下道：“什么老人？”
随即他又道：“这个人叫马远怀，在游戏中，他扮演的是艾玛族族长。”
“什么！”我一下跳了起来。
“等等等等，我有点乱，得捋一捋……”我用手捂额，退了两步。
心潮一遍遍地起伏，脑袋有点缺氧的感觉。
确定不是做梦？不是被海蓝引入了某种幻境？
良久，我才缓过劲来，问道：“你说的是老族长还是新族长？”
“好吧，肯定是老族长，我早就该想到，不过……”我开始回忆老族长的一切。
印象中，在艾玛村遇到的老族长，和冥界时的老族长，有比较明显的区别，感觉上，像是两个不同的人扮演的？
总的来说，老族长确实是一个很人性化的角色，与绝大多数NPC是不同的。
“我去看看他，对了，他也打算离开天数公司吗？”我有些迫不及待了。与石师父相比，我跟老族长打交道的时间就多了，我也有太多话想跟他说呢。
“这个，其实马远怀在游戏初期，与你一起封印瘟疫魔神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已经变成植物人，被安置在公司，由一帮老朋友轮流抽时间照顾。”梁波叹了一声。
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把我都快炸晕了。
封印瘟疫魔神，老族长燃烧生命的悲壮画面，在我脑中瞬间重现。
没有那一幕，又岂会有我今天的一切？
然而，为了封印游戏中一个BOSS，老族长竟然付出了那样的代价吗？
不过这一切便能联系起来了，怪不得游戏中的老族长，会给我前后判若两人的差别。
“植物人？我一定要把他接走，我会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我脱口而出。
梁波深深地看着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那么，我再去和海蓝说一声。”
“等下，有什么办法，能够确认海蓝不会在他们身上动手脚？”我忽然道。
海蓝是不允许背叛的，对NPC如此，对人类应该也是如此吧。
石师父和老族长，带着一堆秘密离开海蓝的监控范围，她能放心？
梁波愣了一下，道：“你似乎对海蓝有很深的……成见？”
我咳了一声：“对人工智能不了解，所以乱猜的。”
我岂止是对海蓝有成见，根本是定见，而且还有恐惧。
梁波眉头微锁，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坐回沙发上。
“海蓝很特别，但她也很寂寞……”梁波一字一句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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